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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有未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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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有未來

55

“好了。”

霜淩用剛吸納的荒嵐之息, 止住了那人手臂上的血,包紮了傷口。

那人半闔著眼睛,似乎在她的治療之下,好像真的救活了過來。

只不過那塊傷口被咬得太深, 霜淩又不是這個專業的, 沒辦法完全幫他覆原。要是她的醫家朋友在這裏就好了, 葉斂肯定能把這種傷口輕易擺平。

“對不起啊, 下次我會管好蛇的。”霜淩表示歉意。

“無妨, ”顧寫塵垂眸,對上那雙憤怒的豆豆眼,“它也是無心的。”

巨蟒:“?”

巨蟒:嘶嘶嘶!阿吱吱!嘶嘶嘶——”

霜淩連忙按住了它的蛇頭,覺得這蛇十分桀驁。

它勉強支撐的靈力散去之後,大黑蟒又變回了小黑蛇的樣子,看起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
經此一役,她倒是也算認識了這個突然出現的修士。

從她從荒嵐之水中醒來後, 霜淩還沒有和人說過話,她的身邊都是豬馬牛羊蛇猴, 倒是為她的社交能力增色不少。

霜淩蹲在一邊看著這個流落在此的修士, 見他神色平和, 便問:“你是從哪裏來的?…你是仙洲的人嗎?”

顧寫塵擡眸,把目光輕輕落在她臉上。

目光是沒有重量的。

但他的目光卻壓著什麽。

“是的,”顧寫塵說,“我是從仙洲來的。”

他並不騙她。

顧寫塵聽見她說了這麽多話, 明明都是很平常的話, 但很奇異地, 顧寫塵覺得自己的心跳開始緩緩恢覆了。

當年她送他的最後一句話始終堵在他心頭,讓他三年很難開口。

她說“顧寫塵, 好好修仙。”

她說“做你的不世天才。”

然後他帶著滔天恨意踐踏了她最後的祝福。

可此刻,即便兩人都不是他們相互熟悉的容貌,相逢也不相識,可在顧寫塵黑氣彌漫的眼中,這片流動水墨的陰儀魔域再次以她為原點,開始有了顏色。

所以…請重新拼出一個我吧。

“我曾是修道者。”他說。

他如今的魔功已經強到可以隱匿無形,只要他想,沒人能看出他的真實魔階,但他仍然保留了一分墮魔氣息。

反倒是從前浩瀚無邊的靈力已經被大量消耗,因為養她的金丹,養她的靈蛇,日以夜繼地不加節制瘋狂輸入,被魔氣侵蝕吞噬,如今所剩無多。

他看起來像是一個魔氣纏身的普通修士。

“你是哪個洲的?”

霜淩歪歪頭,九洲各處她也都去過了,到處都有她的朋友,不知道是哪洲的修士流落到這裏,搞得這樣落魄。

顧寫塵看著她,十分平靜地說,“艮山。”

霜淩:“!”啊!

竟然還算半個老鄉。

不過轉念一想似乎也很合理,她也聽其他魔八卦的時候說起過歲祿劍宗如今的情況——主峰宗主顧長興殘了,乘鸞峰少宗主下落不明(其實是修魔來了),還有始影峰夜寧自戕(覆生後肯定也不會回去),慶雲峰顧沈商叛魔離開……

以及,不在峰那位獨占七成戰鬥力的大神,飛升離去。

剩下的人已經完全不成氣候,整個歲祿劍宗分崩離析,所以艮山洲應該是顛沛出逃人數最多的,在外混戰也最沒有實力。

霜淩:“那,你也是劍修嗎?”

顧寫塵:“曾經是。”

霜淩點點頭,心裏有了數,但是貼心地沒有說出口。

那眼前這個人肯定不是多強的劍修啦,以他這樣的靈力資質確實有些不足,估計不是歲祿劍宗的內門弟子,出逃之後連劍也丟了,在魔域中苦苦支撐。

否則,像是顧寫塵那樣級別的劍修,這輩子都不會放棄自己的劍。

這麽一想,他穿白衣就很好理解了——畢竟整個歲祿劍宗,整個艮山,乃至整個九洲上下,都是那位的粉絲。

但到了艮山人面前,霜淩反倒不好意思顯擺自己曾經是劍尊帶教弟子了,她那些話也只會跟猴子炫耀。

所以霜淩只是理解地說,“這樣啊…”

“嗯。”

魔氣纏身,上古冰息靈氣重劍,不再隨他的神識而動。

顧寫塵微微垂下眼睫:“……很久不用劍了。”

茅風巨蟒一直在一邊聽著,對著自己尾巴咬來咬去。

它在識海中發出了超越八歲兒童的憤怒——

“有你這麽說實話的嗎??”

“顧寫塵,你虛偽。”

“雖然你一句都沒有撒謊,可我很想咬死你。”

顧寫塵眼神靜和地看著霜淩。

虛偽,也比半死不活要好得多。

他想在這個重新有她的世界裏好好活著。

霜淩對這個流落到魔域的艮山人到底多了幾分老鄉情誼,她扶上這個病號,打算先把他帶到安全的地方。

可是她剛一伸手,就被對方按住了。

他的掌心似乎比剛才多了些溫度,明明失血不少,可渾身的血液像是開始流動了似的。

他按住她的手,聲音平靜,字字清晰:

“但我墮魔了。”

顧寫塵靜靜地看著她,漆黑眼底完整映出霜淩的身影,像是烙印。

霜淩呆了呆,然後嘆了口氣,“其實看得出來。”

顧寫塵垂在身側的手微微一緊。

所以呢。

如果是顧寫塵墮魔。

你能接受嗎。

“我知道這是件羞恥的事——”

霜淩多了幾分過來人的語氣,老氣橫秋地安慰他:“我知道對正道修士來講,這當然很煎熬。但你心理壓力也別太大,畢竟魔域裏到處都是魔氣,你現在還沒有走火入魔,已經很有意志力了。”

顧寫塵靜了片刻,才垂眼,“好。”

“但你這樣還是很危險啊,魔域和仙洲的情況很不一樣,哦你記得,千萬要躲著一種黑霧,”霜淩小聲捂著嘴說,“——那是我最近發現的最殘暴的魔物,不知道是人還是鬼,總之很恐怖…見了快跑!”

顧寫塵安靜了一瞬。

識海中黑蛇發出了淳樸的笑聲:“哈哈哈哈,主人說你呢。”

顧寫塵看向霜淩,“我還沒有見過。”

小黑蛇:“你無恥?你當然見不到!”

霜淩松了口氣,那還好。

畢竟她是一朵冰蓮托生的靈體,她可以藏住自己所有的靈氣,但這位修士看起來已經像個不堪一擊的篩子,十分脆弱。

“其他魔族你也要小心,因為修士在魔域裏是香餑餑,魔族吃靈修很進補——”

“你吃嗎。”那人問。

霜淩楞了楞,“啊?我,我不吃啊。”

顧寫塵眼底壓著冰藍色的星點光芒,“那我就沒事。”

霜淩楞了片刻,心想這人也太容易相信別人了,比她這個大學肄業生還清澈。

“算了,先去吃點東西恢覆一下,養養傷。”霜淩揣著蛇站起身,她的目光幹凈又善良地落在他身上,拍了拍手,“跟我走吧。”

都是人,世界人民大團結,能幫就幫。

顧寫塵仰頭看著她。

陰儀魔域淡色的天光從雲層中漏下來,那人從眉骨到鼻梁唇峰,那冰涼鋒銳的線條,有種說不出的感覺。

霜淩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感覺,她只是忽然想起來什麽,轉頭又問。

“對了,那你叫什麽呀?”

顧寫塵看著她,眼底流光轉過幾回,開口告訴她。

“濯。”

“單名一個卓?知道啦。”



從花果山走回她在獸境的住處,一路上沒再遇見什麽魔物。霜淩揣著手,心想今天遇見的已經夠多了,前前後後好幾種生物,又遇見人,最後還收養了一條蛇。

白衣人跟在她身後。

少女不知道,那股清新的荒嵐之息,從蓮身上無聲無形、一路逸散。

她穿過獸境的密林,無數雙魔物的眼睛從葉隙中窺探著。

那是一種讓人向往的力量。

她自己重新找到了修煉的方向。

果然不愧是……顧寫塵此生唯一認可的天才。

顧寫塵目光跟在她身上,隨意捂著手臂的傷口,然後踢碎鬣狗,踩爛蠍子,把草叢中匍匐的魔物連著爆成血霧,連一絲聲音都沒有發出。

少女兀自在前邊蹦蹦跶跶地走著。

而他冷淡的目光掠過陰影之中所有潛伏的魔物,眾多窺伺的目光畏懼地躲了回去。

顧寫塵的魔識已經幾乎可以覆蓋陰儀全境,他看得見,西邊黑氣繚繞,有魔修集結。

中部燃燭祭拜,在紫葉槐花季尾聲供奉聖女。

東邊的獸境因為他的存在而蟄伏。

但他只是淡淡地跟在霜淩身後。

霜淩一路安全地回到了自己的茅草小屋。

牛美玲是她在獸境中的好朋友,那日她把他們一個個從萬骨峰下拖回來之後,牛美玲就真的認她做牛馬、當朋友對待了。

於是霜淩獲此殊榮,在草木豐茂的山腳下紮了個茅草小屋,自覺在魔域的生活質量還不錯。

轉過頭,見那人目光打量著她的住所。

霜淩問:“你來了之後都住在哪裏呀?”

那人目光落回她臉上,平靜地說,“樹上。”

霜淩:“啊。”

太可憐了!

黑蛇在識海裏大聲蛐蛐:“是啊!樹上!絕落地最高峰的樹上,上古大魔棲息地,哈哈!”

顧寫塵並不理會。

霜淩:“那你先在這裏休息一下吧。”

好歹她還有張床呢。

顧寫塵:“好。”

黑蛇:“人類,你讓我覺得惡心。”

他們都說顧寫塵是萬年難遇的天才,它真的一萬年都沒見過這樣的人……!

主人,主人快跑啊,不要讓他坐你的床!

顧寫塵撩開衣擺,垂眸停了一秒,才在她那單薄的小床上坐了下來。落下的瞬間,他那染血的身後就已經一塵不染,只有幽冷氣息。

顧寫塵單手撐在床上,花香縈繞在鼻尖,溢滿他的袖間。

他的心飄然落地。

他像是重新擁有呼吸。



他擡眼去看她。

霜淩已經開始像小蜜蜂一樣轉來轉去,處理她剛摘到的咖啡豆,把他們去皮,清晰,研磨。

顧寫塵也為她摘過,雖然那時候他並不懂。

如今他終於後知後覺,霜淩是一個,自己和自己玩得很好的人。

她摘了香蕉,還剝殼了一些堅果,她跟蛇念叨,說她要偷偷去擠魔奶牛的奶,做成酸奶碗。

那都是什麽東西,顧寫塵不知道。

但這次他會用所有時間,在她的世界裏浪費。

主動問。主動懂。主動明白她。

“你在做什麽?”他低頭看著她搗鼓的搗木舂。

“做咖飛粉。”霜淩篤篤篤地搗,額角沁了一點汗意。

“你喜歡這個?”顧寫塵問。

“喜歡呀。”

她饒有興致地在那搗了許久,她身上的修為竟然也在緩慢增長。

“我來。”顧寫塵伸手。

“不用不用,你手臂有傷,”霜淩抹了抹汗,擡頭淳樸地看著他,“沒關系,你不用報答我。”

顧寫塵收回手,“…不是報答你。只是我想這樣。”

片刻後,那截細白的胳膊遞來一碗黑色的液體。

——“喝不喝?”

顧寫塵擡眸。

“這是咖飛,喝了可以像——”霜淩反應過來,咽掉那個總是冒出來的名字,“喝了提神醒腦,有助於飛升。”

顧寫塵不知道怎樣回應,他接過來喝了。

味道就像他的心情。

加了點蜜,但還是苦。

霜淩再次認定此人涉世未深,不然能隨便接過別人遞來的飲料就喝?小朋友都會被教育不能這麽做。

霜淩搖搖頭。

顧寫塵緩緩垂下眼睫,掌心下意識向那碗中渡氣。

像是經年的習慣。

等到霜淩回來拿碗,忽然驚訝地睜大眼睛。

顧寫塵對上她的目光。

空氣靜默了一瞬。

他從寒僻的不在峰頂到如今魔域角落,都在沿用她留下的習慣。

霜淩呆呆地想,不愧是艮山洲人啊,可信度更高了!原來給飲料打氣已經成為潮流,顧寫塵的帶貨能力果然頂級??

霜淩點點頭,“你很有創意。”

這打的還是魔氣。

顧寫塵吸了口氣,看她片刻,半晌後仰頭,全喝完了。

更苦了。

霜淩又給他留下了幾根香蕉,走出茅草屋的時候,她不知道為什麽,回頭看了一眼。

很莫名其妙地,霜淩總是偶爾想起顧寫塵。

但,那怎麽可能呢?

飛升不會逆轉,不可廢棄。

要是顧寫塵出現在魔域,那可真是一切都亂套了。就算他再次降世,那估計也是來替天行道的。

霜淩搖了搖頭,她吃了好多莓果,叼著蜜糖棒,坐下來打坐。

屋裏有個陌生人,她稍微有點不習慣,所以幹脆自己出來。

在水下那片古老荒息入體之後,她能從陰儀天地間吸收的荒息似乎越來越多,越來越快。

四周分明都是魔氣,但荒嵐卻仍然源源不斷、無孔不入地找到她,像是終於從逸散狀態找到了本該屬於它的歸處。

霜淩含著糖,默念從前顧寫塵教她的清心訣,同時運轉九荒息嵐書。

清風拂過。

她,入定了。

霜淩開始感受不到風與時間。

也就感受不到別人投來的目光。

顧寫塵的目光不動地看著她。

眼底終究難掩欣賞。

當九洲之內,他墮魔無人知曉。

唯有她身上還見得到他以前的模樣。

霜淩整個人進入了一種玄妙的狀態,只覺得溫和的流水縈繞在她靈臺眉目之間。

她耳邊再次響起了浩瀚汪洋的聲響,游鯤似在海中,又似在空中。

遙遠的歌謠傳入她耳邊,古老而靜謐。

那仿佛只是一瞬,又似乎過了很久。

等她睜眼的時候,一道冰蓮的清光浮動著金邊,從她身上閃過。

她破丹重生,從零開始,以荒嵐修煉,竟然……進境如飛。

短短幾日,即便她已經沒有金丹,卻有了金丹一般的內力……?!

睜開眼的那一刻。

眼底清明,身輕如燕,徜徉天地。

顧寫塵深深地看著她。魔氣一點點藏好。

她打坐了一天一夜,這過程裏散發出的荒息,引來了三次獸境魔物躁動。

…太香。

最後如果不是他的魔氣困在周圍,憑這約莫金丹期的荒嵐之力,她就能再引發一次魔域暴動。

顧寫塵一身純白,染著幾十捧魔修血霧的手藏在身後,看著她,“你進境了。”

霜淩呆呆地看著自己,“我…也是一不小心。”

說完,她就咬了咬舌尖。

有你這麽說話的嗎!

你是顧寫塵嗎?

霜淩閉目自省:屠龍少年終成惡龍是吧。

她擡起頭看他,這修士靈力全散,正是難過的時候,她還破境破得這樣快,簡直是慘絕人寰。不要變成自己痛恨的樣子…!

霜淩正想說點什麽安慰一下他,耳朵尖忽然動了動。

修為提高之後,她的耳力明顯變高了。

顧寫塵並未出聲。

他在她修煉的過程裏殺了幾十個魔物,自然對周遭了如指掌。

有更多魔修正在靠近。



“莨王,這邊!請!”

“我那天就是在這附近遇見了十階蛇獸!”

霜淩擡起眼,她輕盈起身,掠過幾棵樹,從樹叢中遠遠看去——獸境中來了不少魔修,她震驚地看著那個之前說要和她交.配、如今一臉諂媚的六階蛇魔。

就是你小子濃眉大眼的引來太君來??

冰冷狂傲的聲音響起,“十階?不錯,可堪作為我的坐騎。”

霜淩的表情逐漸癡呆。

山高水遠終相逢,大男主。

她的身後腳步聲安靜走來。

霜淩指著遠處,轉頭對他說:“認識吧?”

顧寫塵點點頭,“認識。”

霜淩:“你們艮山的顧少宗主,你看看他墮落成啥樣了。”

顧寫塵的指尖微微蜷縮。

那若你知道顧寫塵呢。

霜淩一邊悄悄觀察著,一邊暗暗咋舌:“不得了,顧莨現在是真的厲害了?”

他的魔階比上次在萬骨峰戰場上又提高了。

“你知道他現在幾階了嗎?”

顧寫塵低頭,他站得離她很近,只覺得她身上的氣息落滿周身,讓他躁郁的內心平靜一息。

霜淩轉頭:“嗯?”

霜淩小聲:“他破八階了…!”

顧寫塵掀起眼皮,淡淡掃了顧莨一樣,“還不錯。”

霜淩聽他這淡定的語氣,心裏還詫異了一秒,不過轉念一想,這人剛墮魔不清楚也正常,但顧莨這三年就能破八,真的比他修道厲害多了。

魔階越往上越難修,過了八階之位,其實已經逼近修仙者化神的實力。

到了九階已經約等於一個顧寫塵。

破十階那就是魔界神話了。

顧莨當年修仙要是有這種進境速度,還至於每次在顧寫塵面前一碰就碎?

西邊的魔氣已經沖天洶湧,水墨色的陰儀魔域像是大面積打翻了墨水,黑氣濃郁。

要遭,大男主必沒好事。

蛇魔諂媚扭動,“莨王,十階獸到底強悍,捉捕起來怕是不易。”

顧莨一笑,“怕什麽?十階獸活得久,智力卻不一定高,無人訓養,就如稚子。”

蛇魔:“不愧是莨王,早有對策!”

大男主邪肆一笑,轉頭看向自己大氅身後女子,“嫣兒,你覺得呢?”

他身後走出了一個孱弱的女子,她一邊輕咳,一邊依偎到顧莨身上,“我自是相信顧莨哥哥的。”

霜淩遠遠看著這對熟悉的璧人。

她對這個世界一下子有了更深刻的實感。

顧莨擁著明青嫣,看著這片他打下的河山,邪氣一笑,“嫣兒,你想過這一天嗎?”

當年顧少尊飛升之日,玄武金鑾頂上的所有人幾乎都消失,明青嫣是三清宮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公主,宮人拼盡全力用人墻給她護出一條生路,她才得以存活,但也足足躺了兩年不能動。

但顧莨果然從未讓她失望。這三年來,他修魔已入八階,明青嫣曾經是魔修,自然知道這有多厲害。

而如今九洲格局巨變,隨著乾天聖洲的消失,離火洲也大大式微,她才當了沒多久的公主,就成了九洲下位。

可時也命也,顧莨竟在陰儀魔域之中做出了如此功業,即將問鼎魔主,讓她再次能夠榮歸故土。

霜淩捂住眼睛。

不得不說,男女主果然是世界上命最大的生物,原著中也是如此,兩人歷經無數險境,別人死了一地,他們總能活命。

如今這劇情走岔了十萬八千裏,竟然又接上了。

原著中大男主縱橫捭闔,引動仙魔混戰,稱帝九洲成為亦正亦邪的新主之後,帶著明青嫣回到了她曾經生長的陰儀魔域——

這位從前的青印弟子,那時卻能入主聖女神宮,坐在從前她只能遙遙相望的地方,俯瞰這一片讓她自卑、痛苦、努力割席,最後已經全不在意的土地。

明青嫣滿臉動容,她想起了剛才他們路過時看到的合歡宗。

紅燭遍地,聖女神宮勾勒金光……在紫葉槐花季的末尾,他們還在虔誠供奉。

多年過去,物是人非,明青嫣仍然無法理解這種愚忠。

聖女到底憑什麽?就憑她生而為聖女嗎。

可聖女已經不在了啊。

明青嫣的目光看向欲境的方向。

合歡宗,也快要不在了。



蔻搖和溫朝收起了紅蓮燭臺。

沈商長老最近日日都在督促他們修煉。

陰儀魔域之中風雨欲來,他們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。

紫葉槐的花季過去,荒嵐之水進入新一輪的生息,魔域之中短暫的休戰就結束了。

槐花蜜的清甜也終究會被飄散。

聖女沒有覆生。

弟子們在供奉聖女幾千年之後,第一次自己嘗到了紫葉槐蜜的味道。

蔻搖想,其實他們不再期盼霜淩回來了。

過得開心,比做聖女更重要。

因為霜淩是在他們所有人歷代記憶中最清晰的聖女。

她不再是儀仗之中高高在上的神秘存在。

他們一起生活過,一起修煉過,一起逃亡過,她盡全力護住了所有人。

蔻搖想,以冰蓮托生之後,她或許已經是個普通女孩了。

他們總是妄想把太多重擔落在一個那樣小的女孩身上,這是不對的。

她吃完了一整罐甜甜的槐花蜜,想起霜淩的臉,在劍宗時她甚至叫我師姐,我們也該保護她身後的一切——

蔻搖看向沈商長老。

或許沈商長老早就是這樣想的。

顧沈商握著夜寧的手,夜寧笑著回望他,握著自己的劍。他們都能感受到四周包圍的魔氣越來越盛。

葉斂已經被他親自護送離境,將陰儀中的情況傳出去。

藍印長老並未回音,顧沈商不確定君喚能不能趕回來。

欲境合歡外還有一層獨門情瘴,但如果魔兵破瘴入境,他們也只能一搏。

情況沒有到最糟,但也不太好。

顧沈商最後看向聖女神宮。

每當神宮亮起,儀仗出世時,是合歡弟子們最強盛時。

顧沈商看了看自己的腕側,但是即便蓮印不再亮起,他們也要守住故土。

聖女千辛萬苦送他們回來的故土。



霜淩感覺很焦慮,顧莨在邪境集結,如今又有獸境臣服。

那剩下哪一境會被第一個討伐,簡直不言而喻。

她緊張地開始扣手。

得想辦法…她怎麽可能坐視不管!

顧寫塵側目,看了看她。

遠處,明青嫣靠在顧莨肩頭,哀傷地問,“莨哥哥,這些年,你是如何過的。”

顧莨淡淡一笑,“都過去了。”

他這八階魔功如何而成?他吞噬了多少魔物,只有他自己知道!

他本體經脈寸斷,又沒有冥業冰蓮修覆,所以他只能以無盡魔氣沖體,維持魔功。

顧莨最想修成的狀態,是無邊無盡的魔霧,那才是至高魔功,被寫在陰儀古書中的最強魔身。

修到那種級別,已經超脫經脈肉.身,無法被攻擊,魔識無處不在。

顧莨已經得到了那陰儀古書,他拿到的時候,古書就已經有了被人動過的痕跡。

顯然,無論多少人看過,也無法參透。

只等新一代魔主!顧莨笑得意氣風發。

明青嫣看著他重回巔峰的模樣,心潮澎湃。

到那時候,合歡宗還算什麽?陰古魔宮,是比聖女神宮更高的存在。她會被迎進陰古魔宮,接受無數人的叩拜。

顧莨笑了笑,擁著他,手下一揮:

“為我捕獲那十階魔蛇吧,勇士們——”

“是!莨王!”

“莨王!莨王!”

六階蛇魔直接帶著他們沖進了獸境之中。

“蛇六,你幹什麽?!”

“你這是在做什麽!”

“我牛魔王不會放過你——”

顧莨淡笑著看著這一切。

他的目光穿過陰儀魔域,看到仙門,甚至更遠的天空。

當魔主應運決出,整片大陸都會知道他的名字。

所有人都會看到他的模樣。

仙洲的人恐怕都以為他死了吧?都以為他折在了當年的顧寫塵劍下,再也無法翻身。哈!

當一張久未露面的臉出現在整片大陸上空的時候,他們該如何震驚?

所有人必將瞠目欲裂,心頭驚雷:

——魔主,怎會是他?!

想到那一幕,顧莨已經遍體興奮,迫不及待。

“找到十階魔蛇之後,欲境合歡的美人們,任爾享用!”

“合歡情瘴,為諸位助興!”

霜淩睜大了眼睛,眼底燒出了火光。



霜淩回到茅草屋就收拾了自己的東西,帶著蛇,還有剛認識的修士朋友,飛快離開獸境。

這應該是大男主有史以來最強悍的時刻。

她有方法,雖然她如今已經不是合歡聖體,但霜淩已經想到了,她有方法能幫他們。

“這裏呆不得了,出了獸境,你找個沒人的地方躲一躲,這些吃的你拿著。”

少女清淩淩的聲音落入耳邊,她甚至給他分了一兜食物,飛快地為他安排好。

顧寫塵垂眸,“我陪你。”

他垂落的眼睫之下,黑氣開始洶湧蔓延。

相逢太短。

誰來打擾他。

誰死。

霜淩:“沒關系,你現在這樣,能自保就很好了!魔域三境要開始打仗了!”

霜淩:“你現在沾染魔氣還不深,可以找個地方躲避魔氣,重新萃煉經脈試試看,如果今後我在仙洲的朋友來了,我可以托他們將你帶回去——”

顧寫塵擡眼:“哪個仙洲的朋友?”

霜淩楞了楞,這,這他問的還挺認真。

顧寫塵似乎是意識到自己沒控制好的戾氣,他閉了閉眼,再睜開時,指尖微動,催動了霜淩袖中的黑蛇。

黑蛇:“幹什麽!幹什麽!”

冰涼靈氣悄然註入它的蟒身,它變大了些,剛好能乘下兩人。

霜淩驚訝地眨了眨眼。

顧寫塵說,“我能通獸靈。你要去哪裏,它更快。”

黑蛇:“你無恥,你真的無恥。”

它不爽地蜿蜒擺尾,對著主人低下了頭。

霜淩沒想到隨手養的小蛇也有這種交通功能,也不再扭捏,跳上蛇身之後,指了指三境交點:“告訴它,去絕落地。”

顧寫塵跟在她身後,站定,垂眸看她,“好。”

黑蛇:“我聽得懂,主人,我嗚嗚嗚。”

茅風小蟒帶著兩人飛快騰起,向絕落地而去。

霜淩發現它竟然認得路,心中更是驚喜。

她心中想著合歡宗的情況,眼底憂慮。

身後那人和她隔著一拳的安全距離,聲音卻離得很近。

“你去絕落地做什麽?”

霜淩說,“我要去那裏找個東西,然後幫我的朋友們。”

顧寫塵看著她耳後薄軟的皮膚,青絲柔軟地掠過瓷白側頸,從前他們也這樣一起。只是那些時候都是禦劍而行。

他還是下意識想要開口幫她。

其實她的合歡宗不會有事。

魔階每隔一級,如同天塹。

十個顧莨也打不過一個快要破十的他。

可顧寫塵剛剛開口,眼前驟然劃過九洲上空她爆丹那瞬,眼前若有璨光和風煙。

他在熟悉的陣痛中想起自己說過的很多話。

“你可以向我求救。”

“你無需向我求救,我也會救你千萬次。”

“霜淩。你別後悔。”

是他曾居高臨下說過的一切。

如今千山萬水走過,身前的少女對他說,“你別氣餒,我以前救過一個差點墮魔的人,是誰我就不說了,但他那時已經生了心魔,最後還是成功飛……成功修成了大能。”

霜淩從睜眼就在仙門中度過,見識過九洲正道聯手反抗帝權的光輝,這九洲上下,誰修煉不是為了飛升呢?

修魔卻能只能淪落在魔域之中,一生浮沈。

“所以,只要人活著,就還有回歸正道的希望。”她聲音清亮。

身後,那人的魔氣卻散落散落四野。

如果她回頭就能看見——

在他腳下,彌漫的魔氣悄然滲入土壤,像是圓月投下的暗影,他魔身無邊蔓延,已經幾乎橫貫整個陰儀大地。

顧寫塵閉上眼睛,心裏酸痛。

他又快要進階了。

魔階進境太快,蓮心漆黑,陰暗狂躁的情緒需要額外鎮壓。

墮魔,的確會讓人面目全非。

但如果他足夠天才,能控制住呢。

他也在她面前,學一種更難的東西。

他不再問她需不需要他的拯救了。

所以顧寫塵垂眸,“有什麽…我能幫你?”

霜淩眨了眨眼,心底莫名柔軟了一瞬。她在這時不知道為什麽,又很莫名地想起了另一個人。

但那個人從不會這樣說。

少女半側過臉,眼底帶著清正的光亮,她一身單薄,卻仍然為了一切她在意的人事所奔赴,她柔軟的掌心短暫地握了握他的。

她想這人不愧是正道來的修士,他的靈力都已經洩露成這樣,在魔域中生存尚且艱難,卻還想著回報她。

霜淩心頭熱乎乎的。

黑蛇已經帶他們到了絕落地,荒嵐之水的源頭。

“幫我——”霜淩在水邊跳下來,對他認真道:“幫我照顧好你自己就行啦。”

顧寫塵的瞳孔微微一怔。

風從她身上吹向他。

他心裏又開始酸恨。

他恨這心動太快,太烈,太簡單。

從前她身為魔宗之首也從未雙修魔功,只是練劍。

如今她在不需要他的地方熠熠生輝,進境飛速。

恨只有他走上了那條她最想帶他逃離的不歸路,無法回頭。

顧寫塵薄唇微啟,他想叫她的名字,又忍住了。

霜淩捋起袖子,找準位置,深吸一口氣。

“可如果我墮魔之後…”

身後那人的聲音艱澀響起。

“如果我修魔……也能修得好呢。”

霜淩回過頭,看清了他眼中的掙紮。

或許他已經自知,魔氣侵體,無法回歸正道了。他正因為由正道墮魔而痛苦。

“那,那也行啊?”

他這樣的品行,即便墮魔或許也能做一個好魔……就像她的合歡弟子們一樣。

他肯定不會變得多麽殘暴!

於是霜淩明亮的眼眸眨了眨,認真點頭,“——魔也分好壞,只要不改本心。”

就像顧寫塵考上了清華,你烤上了地瓜,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。

霜淩鼓勵地看著他。

而顧寫塵本人眸光巨震,然後閉上眼睛。

霜淩說完,心裏惦記著合歡宗的弟子,於是縱身一躍,跳下了水。

撲通一聲,水花打濕了岸邊那人純白的衣擺,氤氳成灰色。

顧寫塵睜開漆黑眼眸,如星閃爍。

在他腳下,魔影徹底洶湧,萬裏覆蓋。

“霜淩。”

“你說的。”

那我可以嗎。

顧寫塵可以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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